七月,海与山的对峙达到顶点。 浪是海的先锋军,嘶吼着冲向峭壁,却在撞击的刹那轰然溃散,碎成千万片银亮的残甲。飞溅的浪沫凝滞在空中,像一场被时间遗忘的雪,迟迟不肯坠落。而山,如同一位铁铸的守将,以沉默的胸膛接下每一次冲锋,将败退的浪骸熬成咸涩的雾霭,在暮色低垂时,又轻轻呵还给大海——仿佛一场不动声色的谈判。 礁石是这场永恒谈判的抵押品,被海与山来回推搡,却始终缄口不言。涨潮时,海以浪为手,将它们一枚枚推向山脚,如同下注的筹码;退潮后,山便以滚石回应,在滩涂上重新排兵布阵,划定新的疆域。 某块玄武岩的侧腹上,三道水位线如契约的刻痕——最上方那道仍沁着细碎的盐晶,像一道刚刚结痂的刀伤,记录着最近一次交锋的惨烈。潮水每日舔舐这印记,而礁石只是静默,在咸涩的浸染中愈发黝黑,成为这场拉锯战最忠实的碑文。 山间的溪流是叛逃者。它们带着融雪的寒意奔向大海,却在入海口突然迟疑。咸淡水交界处漂浮着无数蜉蝣的尸体,那是第一批探路者的残骸。活着的蜉蝣仍在飞舞,在夕阳中织成金色的罗网,试图打捞白昼最后的温度。 八月的雷雨夜,海与山的对峙终于撕去了所有伪装。闪电如银鞭抽打海面,照亮浪尖上狂舞的白色鬃毛;而山亦不再隐忍,地脉深处暗红的岩浆在雷声中翻涌,如同山在黑暗中亮出的獠牙。浪与崖的每一次撞击都像巨兽的撕咬,轰鸣声在峡谷间来回冲撞,使整条海岸线在战栗中发出低沉的嗡鸣。 直到破晓时分,这场恶战才骤然停歇。赶海的渔民会在沙滩发现奇异的贡品——被连根拔起的海草如翡翠锁链,缠绕着带露的野莓;礁石缝隙间,散落着珍珠般的贝壳,甚至还有被冲上岸的深海鱼,鳞片上闪烁着山间萤火虫般的幽光。这些陌生的战利品,究竟是败者的献礼,还是胜者的恩赐?无人知晓。只有潮湿的海风仍在低语,将昨夜的故事吹散成沙粒间的细碎反光。 九月的第一缕凉风掠过时,海突然松开了攥紧的浪拳。它把军旗般的深蓝折叠成柔和的波纹,退到离岸三里的地方轻轻摇晃。山也卸下防备,让花岗岩的棱角隐没在晨雾里,仿佛一队收剑入鞘的武士。 在潮水与岩壁退让出的狭长地带,那条传说已久的边境线终于浮现在晨雾弥漫的浅滩,终于能看清那条蜿蜒的边界线——原来是由亿万颗沙粒组成的发光的沙毯,其中每一粒都半是石英,半是贝壳。(姜毅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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